目前,新冠疫情在全球范圍內快速蔓延,社會危機意識空前高漲。在此背景下,全球糧食安全問題格外引起社會關注。這一問題在業內實際上屬于共識性內容,但是因為傳播問題,所以業內共識并沒有形成社會共識,有必要進行一定的說明。
一個吃肉的國家
糧食在中國的定義包括谷物、豆類和薯類。正因為分類口徑原因,所以中國每年進口近1億噸大豆“拖累”了糧食自給率,使得自給率水平從97%降到85%。現在不用討論自給率水平的數字概念,因為無論數字怎么改,進口都在那里。
現在的問題是,這1億噸大豆進口對中國來說意味著什么?有一部分觀點認為,1億噸大豆進口摧毀了中國的大豆產業,威脅了中國的糧食安全。在一定程度上,大豆進口的確對國內大豆種植構成了影響,但是需要看到的是,正是1億噸大豆的進口,構筑了中國廉價的肉類生產體系——2019年我國的肉魚蛋奶產量是2億噸,人均近300斤動物食品,每人每天8兩葷菜。
沒有大豆進口的日子并不遠。1995年之前中國還是大豆出國口,當時的景象如何,不妨回顧一下。1995年中國肉魚蛋奶產量是1億噸,正好是2019年的一半,當年人口12億人,人均166斤動物性食品,每人每天4兩5的葷菜。人均每天的葷菜從4兩5到8兩的就是這1億噸大豆的作用。
怎么能沒有油水
預期壽命提高的秘訣一是醫療水平的提高,二是營養狀況改善。營養不良最容易寫在臉上,就是皺紋,主要由于油脂攝入不足。
1995年中國人均預期壽命71歲,2019年是77歲。期間,肉類消費增長了80%,而油脂消費從人均6公斤增長到24公斤,增長了4倍。在這個跨越中,大豆貢獻了80%。川菜之所以越過長城、走向世界,完全得益于植物油產量的快速增長。水煮肉片、酸菜魚、麻小這些美食的誘人賣相相當一部分來自油亮的色澤,跟自拍打光同樣的道理。
假設沒有1億噸大豆進口,即完全自給,對應的直觀事實是:食物消費水平基本倒退回1995年,餓死人肯定是不至于的,但是想要擼串、小燒烤,那也是不可能的。極端情況下,完全自給當然可以,只是生活不會像現在這樣美好,所有人一半以上的開支是購買食品,電影院、手游、健身房……這些還是不要想了。
口糧絕對安全
世界上沒什么絕對的事,除了“口糧絕對安全”之外,似乎很難在政策性表述中看到“絕對”這樣一個修飾成分。對大多數人來說,糧食概念等同于谷物,大致就是大米、面條、玉米、小雜糧之類。對中國政府而言,“口糧絕對安全”是指谷物當中的水稻和小麥,2019年中國水稻小麥產量是3.4億噸,人均每年480斤,折算成大米面粉是人均每天接近1斤的數量。
當前的問題是,最近這些年以來,由于人們吃葷吃的越來越多,米面消費量不斷下降,從而導致供大于求,使得總有相當數量的水稻、小麥進入國家儲備體系。糧食儲備數據屬于保密數據,所以行業內一般采用估算,并逐年修正。根據聯合國糧農組織的估算數據來看,當前中國大米、小麥庫存數據分別是1億噸、1.3億噸,對應的全球數字是1.8億噸、2.8億噸。這就意味著: 當前全球口糧庫存的一半在中國。
所以,在沒有大豆進口的條件下,即使不考慮當前的糧食生產,完全憑借中國糧食庫存,中國居民也能熬上一年半載。可以提供幾個佐證,最直觀的佐證是從春節以來,沒有發生一起糧油領域的囤積或哄搶,按照危機思維,如果糧油儲備跟不上的話,那么哄搶是必然的。還有一個佐證就是3月份政策性小麥拍賣還是2016年的麥子。所以說,口糧絕對安全此言不虛。
“ 絕對安全”的代價驚人
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像中國這樣對糧食進行集中統一的儲備管理。任何一個國家,政府都會掌握一部分物資儲備,糧油物資儲備也不例外,但是最主要的儲備方式是依靠商業儲備,或者說民間儲備。原因很簡單,政府儲備是有成本的。2019年糧油物資儲備的中央財政支出接近1200億元,相當于每人付了85元,這個僅僅是儲備支出。并不是任何一國的政府都能拿出這個預算的。
除了經濟之外,糧食安全在中國政治語境中一直都有特殊意義,除了“口糧絕對安全”之外還有“米袋子省長負責制”,“三農壓艙石”等通俗表述。饑餓基因會遺傳,差不多可以認為:“吃”是中國政府的頭等大事。個人并不贊同過度的糧食安全冗余,但是個人觀點無法匹敵政府決策,甚至無法說服洶涌民意。從客觀來說,中國糧食安全水平可能是全球最好的,原因就是:“不惜一切代價”!
糧食安全,具體到吃這個問題上,對于中國來說,自給率與糧食安全基本上關系不大。進口也好,不進口也罷,該生產多少就生產多少。中國不同于日本,雖然農業生產資源并不優越,但是發起狠來進行生產,也不至于餓死人。糧食也不是光刻機和CPU,只要有了一定的產量基礎,也不存在卡脖子的理由,當前的行情是大家都希望中國多買點糧食。美國一方面在高科技領域限制中國,另一方面又要求多買美國農產品。
至于疫情對全球農產品貿易體系的威脅,包括各種自然災害,都無法動搖中國的糧食安全基礎,米面油可以適當買一點,買太多短期吃不完也會影響品質和口感。中國糧食安全是完全有保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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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冰川,系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研究員。